【张天德中心】一念与一生(END)
一篇有点钝的刀,张天德单人视角,原作向
有ooc,轻微机枪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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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
他听到战友的惨叫。
他射击蜂拥的敌人。
他看见飞来的子弹。
他倒下去。
01
好疼啊,张天德想。
疼痛剧烈,自脸颊而起,沿细密的神经游走蔓延。冰冷又灼热,说不上是像火烧还是刀割。
又或者兼而有之。
他妈妈抄起鸡毛掸子追他,打得他满屋子乱窜。
半粗不细的棍子从半空落下,破风声尖锐地呼啸,最后变成身体上肿胀的痕迹。
就很疼。
他缩在屋子一头,他妈妈叉腰站在另一头,一个倒抽气一个大喘气,对峙起来倒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。但是没过三秒,他妈妈就走过来,轻轻拧了他一把,没好气地说:“臭小子,还敢不敢再皮了?”
他瘪着嘴,本来不想吭声,但不知怎么的,就点了点头。
他妈妈狠狠揉了一把他的脑袋,问他:“疼吗?”
然后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糖。是很普通的那种糖果,半透明的糖浆,加一点劣质的色素和香精,包在透明的塑料纸里,散发出一点清甜。
“给。”他妈妈说。
被打过的地方突突地跳动,火辣辣的,与衣服摩擦,一碰就疼。
可那疼又随着口舌间流动的甜味消散无踪了。
90年代初的中国,糖还是一种奢侈品,但他妈妈总能从各种地方摸出一颗糖,在教训过他之后丢给他,算作是一种抚慰或者致歉。
又或者,只是一种母子间的玩笑与默契,他也好,他妈妈也好,都是被偏爱的,都肆无忌惮,都有恃无恐。
一点调皮,一次教训,久远的浅薄的疼痛,又算什么呢。
他知道,在以后的日子里,疼痛会如影随形,最后成为某种无法磨灭的习惯。
那些训练,他背着沙袋在丛林中穿梭,他在砂砾地上匍匐,他扛着重机枪冲锋,他身体浸入寒冰,落入海水,他窒息,他挣扎,他被严刑拷打,在俘虏训练那没日没夜的三天时间里,他痛嚎到失去力气。
那些任务,他在海面上颠簸护航,他参加维和和救灾,他在炮火里奔袭,演练中的烟尘滚滚而起,战场上弹片呼啸而过,划破身体的伤口凝成血痂,新的覆盖了旧的,一层又一层,最后消散在亚丁湾的碧海蓝天里。
好疼啊。
但是他从来不怕。
02
他看见陆琛。
而陆琛也在看他。
在那片刻余光里,他的战友半身披血,粘稠的血浆顺着破碎的身体汩汩而下。他记得他本来在为那血肉碎裂的痛苦呼号,此时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,哑然失声。
他从未在陆琛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。
——就好像他即将要哭出声似的。
这不应该,张天德想,他在难过什么?
陆琛从来不是个喜欢哭的人,他甚至都未曾在他们面前表露过太多次伤心和难过。讨糖吃和皮一下倒是常有的事,但更多的是身为作战单位和医务兵的某种难以用言语表述的“靠谱”。
所以张天德挺喜欢跟他混在一起,损失几颗糖倒不算什么了。
相比之下,庄羽就显得爱哭多了。
其实也不是爱哭,就是紧张,自我要求奇高。他刚进蛟龙那会儿,几次考核都在末尾,被教官摁了许多次。在背地里,他就忍不住掉过金豆子,又不敢出声,又累又气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狼狈的很。
那时候的张天德想,还是少历练,心态不好。
可后来,他们的通讯兵头一次端着枪上战场,在炮火里打滚,也没见有什么退缩。
蛟龙本来就是纵横天地的。
不知道庄羽在大后方怎么样了,他们始终没能带着邓梅返回,他可能会担心的吧?
张天德又想,论担心他们,谁也比不过队长。
明明又凶又厉害,瞪着他们的时候眼神能扒掉人一层皮,可在需要的时候,他又成了后盾,坚实、有力、可靠、排兵布阵,运筹帷幄,处变不惊。
现在的女孩们总喜欢说什么帅啊苏啊的,说的可不就是队长吗?
倒是副队一点都不像副队,没大没小,跟佟莉比胸肌,也不怕把脸丢到大西洋。
可就是这样的队长,能拆炸弹能抢坦克,能炸开通往前方的路,把每一个目之所及的生命保留下来。
他去拆汽车炸弹时,面对着那个被迫与孩子分开的父亲,究竟是什么心情呢?
张天德无法猜测,也不想猜测,他甚至不记得副队的表情,只记得他对面是枪林弹雨,手下是定时炸弹,他在赌自己的命。
然后是李懂。
李懂这个小孩,能力强,活泼,有点蔫儿坏,不知道给偷糖的陆琛打了多少次掩护。罗星挺爱照顾他,是那种一种前辈对后辈的照顾,因为护地太紧了,被他们嘲笑了多次就像个老父亲。
罗星受伤,对李懂的打击大极了。在等消息的那段时间里,他们都不大敢去凑近他,生怕给这孩子再多一层压力。后来顾顺来了,李懂又跟了顾顺,甫一见面暗流涌动,引得陆琛笑说这俩人不太对付啊。
但也只是一种说笑。
他们是战友,战场之上,没有不对付,只有配合,只有信任,只有一往无前。
至于顾顺,闻名不如见面的拽,与罗星一样的好技术。他不爱搭理他们,就只跟队长李懂交流感情,要不是他喊张天德那一嗓子,张天德都快以为自己没能在顾顺拽之又拽的人生里留下什么痕迹了。
其实,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,能留下什么痕迹?
不过是过了命的兄弟。
他们都是过了命的兄弟。
只是张天德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挨个想起他们。
他们的身影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旋转,快快慢慢,简直像是一场告别。
03
他再一眨眼,就看见了佟莉。
他这才意识到,在自己漫长的思维里,居然漏掉了一个人。
一个非常重要,非常重要,非常重要的人。
一个女孩子。
他喜欢的女孩子。
她受伤了吗?
她的身上满是血污,那双锐利的、倔强的、不服输的眼睛,此刻仿佛被透明的水浸泡着,水滴折射着天光与炮火。
张天德想,她真好看。
他听见她说:“没事儿石头,没事儿。”
她伸出手,试图捂住他脖颈上穿透的血管,然后她的手也被染红了,血那么多,好像流不尽一样,喷射出一股一股的细流。支援不到,他们孤军奋战,面对着潮水般的敌人,他们都在尽力,都要拼命。
他看着她,就像看着某个幻影,幻影中的女孩离他那么远,一时却又像是尽在咫尺。
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?他也不记得。
他只记得他们在一起训练,女孩子在他的印象中总是柔软的,佟莉却像是一块包裹着钢铁的棉。她与男兵们一道摸爬滚打,在沙与泥中嘶吼,将男兵都会觉得重的机枪扛在手中,顶在冲锋的最前线。
那与男人相比瘦小太多的身体里,仿佛蕴含着海啸般的能量,一旦爆发,足以毁天灭地。
可她又是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,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完成月牙,也喜欢闹,喜欢笑,喜欢跟战友们开开玩笑;会在训练场把自己训到精疲力竭,也会跟技术区的女孩们一起,在闲暇时,讨论什么样的衣服比较好看。
她是那么强,那么好。
所以在他们合拍照时,他小心翼翼地蹭到她身边,保留了一点距离,但却又是真切地与她并肩。
阳光很好,他们都笑得很开心。
张天德是真的开心。
哦对了,那张照片上的他们被他裁成心形,装在了防弹衣里,邓梅穿着它,邓梅还安全。
那就够了。
佟莉模糊了,他看不到她的脸,仿佛她又倏尔远逝,变成了盛开在海面上的玫瑰,飘然而去了。
然后他忍不住想,好疼啊。
她也一定很疼吧,腿被弹片划伤的时候,战斗的时候,脸上划了口子的时候。
自己给她的那颗糖,她吃了吗?
吃了就不疼了吧。
只要她不疼。
只要她不疼。
只要她不疼。
就可以了。
“好疼啊……”
04
有什么东西进到了他的嘴里。
血是咸的,但那个东西是甜的。糖浆,香精,色素,又清又甜。
那是一颗糖。
他从家乡带到部队,从部队带到海上,又从海上带到战场。
他妈妈塞给他一个大包,狠狠拍了拍他的背,说:“有空就给我们打电话,听见没?”
他的战友伸出手,笑嘻嘻地说:“见者有份,补充能量!”
他掏出一颗糖递给佟莉,说:“别想歪了。”
糖的滋味在他口中化开。
他回到家,他妈妈正在厨房做饭,熟悉的味道钻进他的口鼻。他把行李放在地上,说:“妈,我回来了!您别忙乎了,我来吧,我给我妈做个饭,炊事班训练过的,保证好吃!”
他走在街头,街道繁华而祥和,小孩子们从学校出来,三三两两地走到小卖部,望着小袋零食垂涎三尺。他买下一罐糖果,塑料糖纸,小小的圆粒糖,全部分给了那些孩子们。他们走在阳光下,就像是通往一个明天。
他在挑喜糖,那可能是他的婚礼,所以他一定要亲力亲为。那个女孩子挽着他的胳膊,跳起来拍他的脑门,说:“石头你有完没完,要把超市都搬回家吗?”
他穿着礼服站在红毯上,佟莉穿过花门走过来,她穿着婚纱,头发还是那么短,样子也还是那么好看。战友们在底下起哄,他忽然手足无措,除了咧嘴傻笑,再做不出其他表情。
他有了孩子,孩子又有了孩子,他们围在他身边跳着闹着,说:“爷爷爷爷,讲故事嘛!那个海军小战士最后怎么啦?爷爷爷爷,要吃糖呀!”
灯火四起,千家团圆,万户平安。
吃糖不疼。
我们回家了。
回家了。
05
他飘起来,那是死亡的来临。
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的脖颈被子弹穿透,血流出来,又热又冷。
他知道,人的死亡,只有一瞬。
他想,这一瞬间真长啊,长得就像是过完了一生。
只是他的一生,已经过去了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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